堂前红毡未干，案上烛火成串，庙堂旧木因连夜动荡而格外冰冷。
顾小秋右手握笔，左手虚扶腰间，嘴角一抹细不可察的冷笑，如碎雪落在秦砖汉瓦。
他在廷议殿屏风阴影下静候，耳旁权贵言语轻飘，却句句是刀。
“新晋主簿，顾小秋？
说书人一般的身世，竟敢坐这上等案桌。”
满脸络腮胡的老官，以一副鼻孔朝天的态度戏谑。
“说书人可不敢，比起您这般口角生花，我还要差点意思。”
顾小秋低眉含笑，语气里多了几分调侃与讥讽。
殿内气氛微变。
几名权贵互相交换眼神，讥笑与警觉悄然并存，仿佛这新来的小卒有点儿不同寻常。
纸上，顾小秋纤细笔尖游走，几行谋划悄然落定。
案下笺纸藏着金陵城昨夜的动荡——江湖余孽入城，萧家旧部或在暗处。
信息藏于字缝，警告也藏于眼神流转之间。
文吏低声禀报：“真探来报，南市昨夜烟火起，萧氏旧人疑于市井流连。”
左侧的楚嘉宁猛然抬眸，端庄之中露出谨慎。
“南市乱象，不该放任，顾主簿可有高见？”
她声音如春风吹过新秧，温柔中带着冷静的询问。
顾小秋顺着话头，不动声色：“高见不敢当。
乱象之事，人心所致。
或许不在于剿灭，而在于引流。”
楚嘉宁眸色微亮，嘴角漾出浅笑：“既如此，敢问顾主簿，朝堂可容流浪者自救，还是只能流放？”
顾小秋笑意淡却，神情变得正经：“庙堂岂是慈善，然以势制人，未必能制心。”
这几句话如针线般穿梭于众官之间，有人只以为戏言，有人却听出警世之音。
旁侧的络腮胡老官开始失去耐性，不耐烦地咕哝一句：“小秋，你才入庙堂，不过三日，怎就觉得自个能拨乱反正？”
顾小秋干脆抬头，目露讽意：“老爷们倒是说得轻松，若庙堂真可安天下，我这‘三日小雀’也不会心慌。”
“有趣。”
楚嘉宁轻声一笑，目光却在众人间转动。
她端起案头残茶，不紧不慢地为顾小秋续上一盏，“天下颠覆，只因心未定；庙堂血色，不过权谋过招。”
顾小秋接过茶杯，掩唇低语：“嘉宁妹妹，你比我还会说书。”
氛围微妙，权贵们腻味地挥散话题。
有人开始试探新主簿的底限，有人提议以军队镇压南市，可有人却故意话中带刺：“昨夜萧家余孽动荡，你身为庶民出身，可否有私情？”
顾小秋泰然处之，眼里清澈如井：“长街十里，谁无亲友？
正因如此，我才知庙堂冷暖。”
于不远处，朝内侍者步履急促，带来宫门紧报：“西阁夜有密令，太傅意欲临时升迁南市郡守，名册待定。”
众官哗然，殿中顿生骚动。
太傅主张一出，庙堂新棋盘开始铺展，江湖余孽与庙堂守旧势力交织，危机在众人脚下生根。
楚嘉宁轻声：“这升迁之事，可与顽疾无异。
治丝而棼，若用错药，祸不单行。”
顾小秋沉默半晌，手指敲击桌角，像为庙堂和江湖敲警钟。
他低声道：“不如以商为引，开放南市。
驱母狼，不必杀幼崽。”
楚嘉宁大为赞同：“若能让江湖人自救，有生路可走，也许天下可缓。”
殿内权贵仍在聒噪。
络腮胡老官皱眉，“放虎归山，岂不是自掘坟墓？”
顾小秋嘴角一挑：“可庙堂不见虎，自家早成猪圈。”
这句冷语竟引来楚嘉宁一阵忍俊不禁的轻笑。
气氛稍缓，众官议而不决，竞争与博弈于薄雾间悄然蔓延。
廷议结束，众人散去。
顾小秋慢步出殿，清晨光线打在青石台阶上，竟斜斜投下半丈阴影。
他缓缓呼气，心底灰色水渍未退。
忽然，一只温柔的手搭上他的肩。
楚嘉宁静静立于关门口，语气不多不少：“三日便能立足，只是开始。
你自嘲，我看你是自救。”
顾小秋微怔，随即轻笑：“自嘲？
庙堂里不如此，只能被人宰割。”
楚嘉宁侧身相伴，慢慢步下台阶：“那不如一起自嘲，也许还能换得一盏清茶。”
两人走入廊下，剩余宫灯在晨光里微微颤抖。
楼下传来市井喧嚣，如昨夜南市余火未灭，又如江湖人命悬丝。
刚要转身入侧门，侍者又急急送来纸条。
楚嘉宁取而一阅，眉头渐蹙：“金陵城外，萧家余众或有内应。”
顾小秋接过一看，微微一笑：“江湖与庙堂的边界，恐怕比街边铺子还容易跨越。”
楚嘉宁收起忧色，眼底多了几分赞赏，也添几分担忧。
“主簿，要不要再喝一盏茶？
论江湖乱象，我可还没听你说完。”
顾小秋将纸条小心折好，仿佛将庙堂的血色与人性的温度一同收起。
他点头，和楚嘉宁并肩穿过廊下，步入茶室。
茶香再起，侍者低头送盏。
窗外南市雾气初散，庙堂与江湖的分界线在茶烟里愈发迷离，不知是黑是白，亦不知悲喜何在。
离席时，楚嘉宁随意一句：“江湖浮生，庙堂喜悲，如同这一盏茶，苦中带香。”
顾小秋意犹未尽地接话：“也未必。
多喝两盏，也许能品出荒谬与温情。”
步履间，两人的影子在晨光里拉长，前方庙堂重重，权谋与人性徘徊未决。
而案头笺纸，己悄然藏下新的抉择与隐秘，将影响下一场风波的走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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