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逸的指尖轻轻触碰那枚冰冷的银色齿轮，一种熟悉的战栗感从脊椎窜上大脑。
这不是恐惧，而是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。
他没有去质疑这枚齿轮的来历，因为在一个真相可以被任意涂抹的世界里，质疑一个物体的出处毫无意义。
他只关心一件事。
“逻辑上的矛盾，”他低声说，仿佛在自言自语，又像是在对眼前的神秘女人陈述一个事实，“一个一心求死的人，不会在吞枪自尽前，先费力吞下一枚金属齿轮。
这不符合自杀者的心理模型。
吞咽的过程是痛苦且多余的，与追求迅速解脱的目的背道而驰。”
他的目光从齿轮上移开，锐利地刺向那层面纱，试图穿透那层薄薄的织物，看清其后的面容和意图。
“官方的尸检报告对此只字未提。
这意味着，要么验尸官无能，要么他被‘说服’了。
无论是哪种情况，这枚齿轮的存在，本身就是对那个‘完美自杀’故事的公然反叛。”
“我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，萧先生。”
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，“验尸官是个聪明人，他选择了保住自己的职位和退休金。
而我，则需要一个不那么‘聪明’，但更执着于逻辑的人。”
“为什么是我？”
萧逸靠回椅背，双手交叉置于胸前，摆出防御的姿态，“城里有的是比我名气更大、资源更广的侦探。
皇家侦探协会里的任何一位，都比我更有能力挑战一份官方结论。”
“他们之所以能待在协会里，正是因为他们擅长解读权势者希望他们看到的故事，并为之谱写完美的注脚。”
女人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，剖开了这个行业虚伪的表皮，“他们是故事的润色者，而我需要的，是一个敢于烧掉原稿的纵火犯。
你的父亲，莱安德·萧，曾经就是最好的那一个。
我赌你继承了他的火焰。”
提及父亲的名字，让萧逸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。
这不再是一桩普通的委托，对方显然对他做过深入的调查。
这可能是一个陷阱，也可能……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。
“克罗夫特爵士的案子，己被列为‘结论明确，无可争议’的卷宗。
挑战它，等于是在挑战整个苏格兰场的尊严，以及背后批准这份结论的某位大人物。”
萧逸冷静地分析着风险，“我需要一个理由，一个足以让我赌上我这间破事务所和我这条不值钱的命的理由。”
“理由？”
女人轻笑一声，笑声清脆，却不带丝毫暖意。
她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，推到桌子中央。
信封没有署名，封口用的是一种萧逸从未见过的，呈现出暗紫色光泽的火漆。
“这里面是五百英镑的预付金。
事成之后，还有五百镑。”
萧逸看都没看那个信封一眼。
“钱对我没有意义。”
“那么，名誉呢？”
女人似乎预料到了他的反应，“想象一下，萧逸侦探，凭一己之力，推翻了本世纪最著名的‘完美自杀案’。
整个伦敦的报纸都会为你疯狂，皇家侦探协会的大门会为你敞开。
这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？
查阅你父亲卷宗的权限。”
最后一句话，如同一记重锤，狠狠砸在萧逸的心脏上。
他猛地抬起头，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。
对方不仅知道他的过去，更洞悉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。
他沉默了。
空气仿佛凝固，只有壁炉里残存的木炭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爆裂声。
窗外的雾气似乎更浓了，将这间狭小的事务所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，变成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密闭舞台。
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。
对方给了他最无法抗拒的诱饵，而代价，可能是粉身碎骨。
但他别无选择。
循规蹈矩地去破那些无关痛痒的小案子，他或许一辈子也摸不到协会的门槛。
唯有行险，唯有在刀尖上跳舞，才能撕开那张笼罩在父亲名誉之上的，由权贵编织的谎言之网。
“我接受委托。”
萧逸终于开口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“但我有两个条件。”
“请讲。”
“第一，我需要知道你的身份。
我从不为幽灵工作。”
面纱后的女人沉默了片刻。
“你可以称呼我为‘赞助人’。
我的身份，在你完成任务后，自然会揭晓。
现在告诉你，对你我都没有好处。”
萧逸预料到了这个回答，他没有继续追问，而是提出了第二个，也是更关键的条件：“我需要进入克罗夫特爵士的实验室。
原始的、未经警方‘清理’过的现场。”
“不可能，”女人立刻回绝，“现场己经被封锁，由皇家卫队看管。
任何人都无法进入。”
“那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。”
萧逸站起身，做出送客的姿态，“我无法在一个被彻底‘污染’过的画布上寻找真相。
我的工作方式，是基于对原始逻辑链的重构，而不是解读别人留下的二手故事。”
他的强硬似乎起了作用。
女人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萧逸能感觉到，她在那层面纱后正进行着激烈的权衡。
终于，她再次开口，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。
“今晚午夜，去克罗夫特庄园的西侧围墙，第三棵白桦树下。
会有人为你打开一条持续十分钟的通道。
记住，只有十分钟。
而且，你很可能会在里面遇到不速之客。”
“不速之客？”
“官方派去‘维护’现场叙事完整性的人。”
女人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，“他们是‘真理编织者’的仆人，我的……同行。
祝你好运，萧侦探。”
说完，她站起身，优雅地向他行了一个屈膝礼，然后转身，如同一缕青烟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事务所。
风铃再次响起，又迅速归于沉寂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。
桌上，只留下那个装着巨款的信封和那枚闪烁着诡异光芒的银色齿轮。
萧逸没有去碰那个信封。
他拿起齿轮，凑到煤气灯下仔细观察。
它的工艺远超这个时代己知的任何钟表技术，每一个齿都打磨得完美无瑕。
在那滴干涸的血迹旁，他发现了一串用放大镜才能勉强看清的微雕刻印。
那不是任何己知的文字或符号，而是一串数字：`π` 的前八位——3.1415926。
一个伟大的发明家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，为何要吞下这样一枚刻着圆周率的、超越时代的齿轮？
这绝非偶然。
这是克罗夫特爵士留下的最后一道谜题，一个绝望的漂流瓶，承载着他无法言说的真相，被抛入了谎言的汪洋大海。
而他，萧逸，就是那个捡到瓶子的人。
他将齿轮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，感受着它冰冷的金属质感紧贴着自己的皮肤。
他走到窗边，推开一条缝，冰冷的雾气立刻涌了进来，带着死亡与秘密的味道。
今晚，他将踏入一座被完美叙事所封印的坟墓。
他要做的，不是寻找证据，而是寻找那个故事里，被作者刻意遗忘的第一个标点符号。
这将是他为自己赢得的第一张门票，通往真相，也通往地狱。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