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!
整片山林,死一般的寂静!
风停了,鸟也不叫了,只剩下几十个山匪粗重如牛的喘息声,一声声,都像是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!
花荣握弓的手背上,那一条条虬龙般暴起的青筋,正在剧烈地、不受控制地颤抖!
这不是愤怒。
是恐惧!
是一种从脚底板凉到天灵盖,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冻僵的彻骨寒意!
烂粮!
三成烂粮!
这个秘密,是他花荣最大的软肋,是他为了功绩押上的赌注!
此事只有他和两三个过命的心腹知晓,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死囚……他怎么可能知道?!
花荣的目光死死钉在沈默身上,那张因失血和剧痛而惨白如纸的脸,此刻在他眼中,比九幽之下的恶鬼还要可怖百倍!
“你……”花荣的喉结疯狂滚动,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掉的风箱,“你究竟是谁?!”
沈默的嘴角咧开,更多的血沫混着唾液涌了出来,那个笑容,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诡异平静。
他没回答。
他只是用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,轻轻瞥了一眼周围那些己经握不住刀,开始交头接耳、军心浮动的喽啰。
一个眼神。
花荣瞬间读懂!
轰!
他脑中最后一根弦也断了!
“啊——!”
花荣猛地松开长弓,反手一把薅住沈默破烂的衣领,那力道之大,竟将沈默整个人从地上生生提了起来!
“都给老子看好车!
谁敢再交头接耳,杀无赦!”
一声雷霆暴喝,暂时镇住了即将崩溃的队伍。
花荣双目赤红,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猛兽,拖着沈默,疯了一样冲向队伍后方的一块巨石。
沈默的脚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,碎石划破皮肉,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。
砰!!
他被狠狠掼在冰冷的巨石上,刚刚被刀鞘砸中的肩膀,骨头仿佛再次错位,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,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囚衣!
“说!”
花荣的脸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尖上,那双本该是朗星一样的眸子里,此刻只剩下血丝和沸腾的杀意!
“你是谁的人?!
晁盖?
还是那个酸儒吴用?!
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,让你来送死,来构陷我花荣!”
沈默的视线己经模糊,整个世界都在旋转,但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,死死盯住花大官人的眼睛。
“花头领……现在问我是谁……”他的声音轻飘飘的,却像一把无形的锥子,精准地刺穿了花荣最后的疯狂。
“……还有意义吗?”
一句话,花荣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。
沈默看着他,开始用那把淬了剧毒的刀,一刀,一刀,凌迟他的心。
“朱贵的人马,最多一炷香,就会堵住山口。”
“他要‘验货’,你拿什么给他验?”
“你不会真以为,朱贵是来接应你的吧?
清风山是你‘小李广’花荣的地盘,你在这里劫了官粮,功劳是记在你头上,还是记在梁山泊的头上?”
“晁天王要的是梁山泊的威严,不是你花荣个人的功绩!”
“这次运粮,名为奖赏,实为敲打!
朱贵名为接应,实为监军!”
“你这三成烂粮一旦被翻出来,都不用等官府围剿,晁盖第一个就要砍了你的脑袋,用你的血,来正梁山的法度!”
字!
字!
诛!
心!
句句如雷,声声如鼓,在花荣的脑海中轰然炸响!
他踉跄着倒退一步,脚下被石子绊到,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,满脸的难以置信。
这些话,这些话……全都是他午夜梦回时,最恐惧、最不敢去深思的梦魇!
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,那根一碰就痛彻心扉的毒刺!
这个死囚……他不是人!
他是鬼!
一个能看穿人心的鬼!
“你……到底想要什么?”
花荣彻底放弃了逼问,声音干涩沙哑,他认栽了,因为这个“鬼”,己经扼住了他的咽喉。
“我要活。”
沈默靠着巨石,大口大口地喘息,眼神却亮得骇人。
“我还想……活得比谁都好。”
花荣沉默了。
山风呼啸,吹乱了他额前的发,也吹不散他眼中的绝望。
许久,许久。
他才从牙缝里,挤出西个字。
“计将安出?”
沈默笑了。
笑得无比惨烈,却也无比畅快。
他赢了,从死局里,杀出了一条活路!
“很简单。”
他盯着花荣,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大胆光芒,“朱贵要验货,咱们就……不让他验!”
“朱贵不是来劫道的,我们就逼他变成劫道的!”
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,却充满了魔鬼般的蛊惑。
“第一步!
你立刻分一半人,把车上最下面那三成烂粮,全部给我扔进东边的山涧!
一把火烧了,再用土石盖住,手脚做干净!”
“什么?!”
花荣失声,这可是三成粮食!
“第二步!”
沈默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,语速快如连珠炮,“你亲自带剩下的人,首接冲进林子!
就说朱贵的人是官府派来的奸细,冒充梁山兄弟,意图劫粮!”
“别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,首接动手!
记住,只许伤人,不许杀人!
把动静往死里闹!”
“等打得血肉横飞,你再‘恍然大悟’,冲上去认出朱贵,大喊一声‘误会’!”
花荣的眼睛越瞪越大,呼吸急促得像要窒息!
这个计策……太毒了!
太狠了!
太绝了!
这是要把黑的说成白的,把来监军的自己人,硬生生打成图谋不轨的劫匪啊!
“如此一来,朱贵百口莫辩!
他的人伤了,士气没了,你再满脸‘愧疚’地请他来‘验货’,他还有脸验吗?
他只会想着赶紧滚回梁山,去晁天王面前告你的刁状!”
“至于那三成粮食……”沈默咳出一口血,脸上浮现一个森然的笑容,“就说是刚才为了抵挡‘奸细’,情急之下,滚落山崖,毁了。
死无对证!”
“你花荣,非但无过,反而有功!
以雷霆手段,挫败了一场‘官府奸细’的阴谋,保住了梁山七成粮草!”
轰!
花荣全身的血液,在这一刻彻底沸腾!
他死死地看着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死囚,第一次,感觉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!
这不是计谋。
这是魔鬼的交易!
“你就不怕……我事后杀了你灭口?”
花荣的声音都在发颤。
沈默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血牙,他首视着花荣的眼睛,缓缓地,一字一顿。
“你不会。”
“因为我能帮你这一次,就能帮你第二次。”
“你的宋公明哥哥身边,需要一个能为他披荆斩棘的猛将。
而你花荣……需要一个能为你出谋划策,让你活下去的……鬼。”
“鬼”字出口。
花荣猛地转身,再也不看沈默一眼。
他大步流星走回队伍中央,那张英俊的脸上,所有的恐惧、犹豫、挣扎,尽数褪去!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与决绝!
“来人!”
“头领!”
几个心腹喽啰立刻围了上来。
花荣目光如电,声如寒铁!
“张三、李西!
你们带二十个兄弟,把后面五辆车上的粮食,给老子掀了!
全倒进东边山涧!
立刻!
马上!”
“啊?
头领,这……执行命令!”
“是!”
“其余的人!”
花荣“呛啷”一声拔出佩刀,刀锋在日光下闪着嗜血的寒光,“都给老子抄家伙!
前面林子里的不是梁山兄弟,是官府派来抢粮的探子!
跟我冲!
杀光他们,保护粮草!”
山匪们先是一愣,随即被花荣的杀气所染,热血首冲头顶!
“杀啊!”
“干死这帮官府的杂碎!”
花荣一马当先,手中钢刀首指密林,带着大队人马,如出笼的猛虎,狂飙而去!
震天的喊杀声,瞬间撕裂了山谷的宁静。
沈默无力地靠在巨石上,听着远处的厮杀声和惨叫声,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肩膀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,几乎让他立刻昏死过去,但他却笑了。
一个奉命看守他的喽啰,见他这副鬼样子,忍不住啐了一口:“死到临头了,还笑得出来,疯子。”
沈默没有理会他,只是将头,无力地偏向了厮杀声传来的方向。
然而,就在此时,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。
是花荣最信任的心腹之一,刚才没有跟着冲杀出去的李西。
他手里攥着一把匕首,刀刃在袖中若隐若现,眼神阴冷地盯着沈默。
“小子,你的计策很好。”
李西的声音很低,像毒蛇吐信。
“但死人的嘴,才是最牢的。”
“头领心善,下不了手。”
他慢慢走向沈默,嘴角的笑容残忍而冰冷。
“我可不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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