喂，梦妍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呼吸声，像是松了口气，随即，那个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炸开：“木头凡！
你声音怎么哑成这样？
是不是又凑合吃泡面了？
现在人在哪儿？”
这连珠炮似的追问，带着专属于她的、蛮横的关心，像一道暖流，猝不及防地撞进林凡冰封己久的世界。
仅仅几句话，就几乎要瓦解他辛苦维持的平静。
这语气太熟悉了，瞬间将时间粗暴地拽回那个阳光炽烈的午后。
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。
那是江南梅雨季前夕一个闷热的黄昏，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怀旧的金边。
狭窄的巷弄里，斑驳的老墙爬满了青藤，空气里混杂着谁家晚饭的香气和栀子花甜腻的芬芳。
“林凡！
你属蜗牛的吗？”
扎着高高马尾的白梦妍，穿着洗得发黄的白色短袖校服，站在巷口的拐角，叉着腰回头瞪他。
细密的汗珠沾湿了她额前的刘海，脸颊因为奔跑和急切，泛着健康的红晕。
十六岁的林凡，背着那把琴漆都有些剥落的木吉他，不情不愿地加快脚步，嘴上却不饶人：“催命啊？
皇帝选妃也没见你这么急。”
“你懂什么！”
女孩眼睛一瞪，眸子亮得像淬了火的星星，“李老师说了，今天来的是省城唱片公司的制作人！
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！
你写的歌，不比收音机里放的差！”
那时的她，笃信努力能撬动地球，才华终会被看见。
而林凡，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睫毛，听着她对自己毫无理由的信任，只觉得心口被一种滚烫而饱满的情绪填满，几乎要溢出来。
“要是……万一真选上了，我们是不是就得离开这儿了？”
林凡望着脚下被磨得光滑的青石板，声音有些发虚。
“那当然！”
白梦妍猛地转过身，面对着他，开始倒退着走路，双臂张开，像一只试图拥抱整个天空的雏鸟，“我们去北京！
上海！
你要成为最厉害的音乐制作人，我要当大明星！
到时候，我们……”她忽然停下脚步，收敛了所有玩笑的神色，异常郑重地看着他，夕阳在她眼中点燃两簇坚定的火焰。
“林凡，我们约定，”她一字一顿，清晰无比，“一定要在顶峰相见！”
巷口穿堂而过的风，带着夏日的燥热和离别的预兆，吹动她额前的碎发。
少女的誓言，在斑驳的光影里，显得无比庄重。
那一刻，林凡真的相信，他们携手，能抵达任何地方。
“顶峰相见……”林凡无意识地喃喃重复，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，迅速消散在都市冰冷的雨幕里。
“你说什么？
信号不好听不清！”
电话那头，白梦妍的音量陡然拔高，像一根针，刺破了回忆的泡沫，将林凡狠狠拽回现实，“木头凡，你别给我玩忧郁！
老实交代，现在到底在哪儿？
是不是又一个人躲起来舔伤口了？”
现实的寒意瞬间包裹上来，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，激得他一个哆嗦。
与记忆中那个充满希望和燥热的午后相比，此刻的冰冷格外刺骨。
顶峰？
他这八年，一首在最深的谷底挣扎，连仰望星空的力气都快被磨灭了。
而那个与他击掌为誓的女孩，却真的一步一个脚印，踏上了他曾经梦想的云端，成为了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。
他望着眼前陌生而繁华的街景，车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光痕，映照出他自己的孤寂和狼狈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。
“我……”他清了清发紧的嗓子，试图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落魄，“刚搬出来，在……街上。”
“搬出来？
合同今天到期是吧！”
白梦妍的语气立刻带上了“果然如此”的笃定，随即被一种更强烈的急切取代，“地址！
快发定位给我！
有正经事，天大的好事！”
好事？
林凡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对他而言，在这个时间点，还能有什么“好事”降临？
是丁姐终于说服了她，要对这位落魄的青梅竹马进行一点“人道主义援助”吗？
是出于同情，还是……怜悯？
残存的自尊让他指尖发凉，几乎想要拒绝。
但骨子里那份不甘，以及对眼前无尽灰暗道路的一丝恐惧，又让他无法轻易掐断这唯一可能的光亮。
他的沉默，似乎被白梦妍精准地解读了。
“林凡！”
她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，带着一种他无法抗拒的强势，“我警告你，别跟我来那套！
立刻，马上，地址发过来！
或者，你找个亮堂的地方站着别动，我让司机过去接你！”
这霸道得近乎蛮横的关怀，瞬间与记忆中那个因为他被欺负而冲上去与人打架的“白姐”身影重叠。
林凡看着越下越大的雨，和眼前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路，最终，认命般地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
“不用接。”
他报出了附近一个大型连锁超市的名字，“我在正门口等你。”
“好！
原地待着！
十五分钟！”
白梦妍语速快得像下达命令，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挂断了电话。
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忙音。
林凡缓缓放下手机，雨水顺着黑发流下脸颊。
周围的喧嚣、雨声、车流声，仿佛瞬间被隔绝。
只有心脏在胸腔里，沉重地、却又带着一丝陌生的、近乎疼痛的悸动，一下下地敲打着。
十五分钟。
他的人生轨迹，会因为这十五分钟后的重逢而偏转吗？
他无从得知。
但他清楚，他无法拒绝这道可能灼伤他也好、照亮他也罢的光。
哪怕只是片刻，他也想抓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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