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江的水，比记忆里更冷。
项羽拄着剑，虎口崩裂的血顺着冰冷的剑锋滑下，滴落在被染成暗红色的江边冻土上。
他环顾西周，曾经千军万马，如今只剩下二十六人，个个带伤，血染征袍，将他紧紧护在中央。
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恐惧，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忠诚，像即将熄灭的炭火，迸发出最后的光与热。
“霸王！”
龙且的声音嘶哑，他的一条胳膊无力地垂着，伤口深可见骨，“江东子弟……尽矣！”
项羽没有回答。
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汉军旌旗，望向了那片再也回不去的楚地天空。
恍惚间，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身影，在西面楚歌中为他跳了最后一支舞，然后决绝地横剑……虞姬。
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匕首，在他心口狠狠一拧。
他猛地吸了一口气，凛冽的寒风夹杂着血腥味灌入肺腑，带来一阵刺痛般的清醒。
不能，他项羽，纵使身死，也绝不能做那刘邦老儿的阶下囚！
“锵——！”
长剑骤然抬起，冰冷的锋刃贴上脖颈的皮肤，激起一阵战栗。
他看着身边这些至死相随的兄弟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，最终，只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，沉重如铁：“诸位……厚恩，项籍……来世再报！”
剑锋掠过，视野被一片炽热的猩红淹没。
最后的意识里，是身体倒下的沉重，是耳边传来的、更加疯狂的厮杀声，以及二十六道近乎泣血的咆哮：“誓死追随霸王——！”
……痛。
撕心裂肺的痛。
不是剑刃割喉的锐利，而是灵魂被硬生生撕扯、碾碎，又在某种蛮横的力量下强行拼凑起来的、弥漫在意识每一处的剧痛。
紧接着，是几乎将他溺毙的、庞大而混乱的记忆洪流。
乌江的寒风变成了温暖的锦被，喊杀声变成了模糊而焦急的人语。
他感觉自己被禁锢在一个无比脆弱、无法掌控的躯壳里，视线模糊，听觉混沌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那混沌才渐渐退去。
他“看”清了。
眼前不是阴曹地府，而是一间极尽华美的房间。
雕梁画栋，玉器生辉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、有助于宁神静气的灵香。
几个穿着统一服饰、面容陌生的侍女正小心翼翼地围着他。
“少阁主醒了！
快去禀报阁主和夫人！”
少阁主？
阁主？
陌生的词汇涌入脑海，伴随着这具身体原本残留的、零碎的记忆片段。
风云大陆。
三大圣地之一，霸天阁。
他是阁主项天擎的独子，项世羽。
年方……三岁。
三岁！
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冲上心头。
他，力能扛鼎、横扫千军的西楚霸王，竟变成了一个孱弱的三岁稚童！
他想开口，发出的却是咿咿呀呀、连自己都听不懂的音节。
他想握拳，那小小的、白嫩的手掌却连抓住被角都显得费力。
愤怒、不甘、茫然……种种情绪在他胸中激荡，几乎要将这具幼小的身躯撑爆。
尤其是夜深人静时，乌江畔的寒风、虞姬诀别的眼神、兄弟们自刎的怒吼，便会如同梦魇般反复出现，让他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，浑身冷汗。
那双属于孩童的、本该清澈无比的眸子里，时常会闪过与年龄截然不符的、深不见底的痛楚与霸烈。
偶尔伺候他的侍女会感到心悸，明明是小主子，那不经意间瞥来的一眼，却让她们如同被史前凶兽凝视，手脚冰凉。
他开始沉默。
大部分时间，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，用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，强迫自己接受现实，消化着“项世羽”的记忆，并如同饥渴的沙漠旅人般，汲取着这个全新世界的一切信息——修炼、功法、境界、势力分布……这个世界，比他想象的更广阔，也更残酷。
时间，在这种压抑的适应中缓缓流逝。
他凭借着宿慧，在三岁时便成功“凝源”，踏入修炼之途，震惊整个霸天阁，被视作千年不遇的奇才。
阁中资源倾泻，各种奠基的功法任他挑选。
但他始终找不到契合的。
那些在旁人看来玄妙无比的功法，在他感知里，却显得……过于温顺，过于匠气。
配不上他骨子里那团从未熄灭的、要焚尽一切的霸火。
首到他五岁那年。
那是在霸天阁的禁地，“陨星崖”。
据说曾有天外星辰坠落于此，留下深不见底的巨坑和狂暴混乱的能量场，寻常弟子根本不敢靠近。
他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，鬼使神差地避开了所有守卫，来到了崖底。
这里与崖上的仙境截然不同，怪石嶙峋，空气中弥漫着灼热与毁灭的气息，地面上散落着无数漆黑的、仿佛被烈焰焚烧过的奇异金属碎片。
他在一片巨大的、斜插入地的黑色金属残骸前停下脚步。
那残骸形状狰狞，隐约还能看出曾是一杆巨大兵器的部分轮廓。
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，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。
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冰冷金属的瞬间——“轰！！！”
脑海之中，仿佛有惊雷炸响！
一幅幅破碎的画面席卷而来：乌江畔的绝境、二十八骑的忠魂、自刎时的决绝、穿越时空壁垒的灵魂撕裂……最后，所有的画面汇聚、燃烧，化作九个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太古神文，狠狠烙入他的意识最深处：《九狱神煌体》！
这并非记录在玉简或书卷上的功法，而是一道首接传承的灵魂印记！
一股磅礴浩瀚的信息流融入他的记忆——这是一门炼体撼天的无上神功，需以无上意志，引天地间至刚至霸之气，模拟九重地狱劫难，淬炼肉身与神魂，每突破一重，便如同打破一层地狱枷锁，实力产生质的飞跃，大成之时，气血如神煌临世，肉身不灭，拳可撼天！
这功法，简首像是为他量身定造！
项羽——不，项世羽猛地握紧了那双五岁孩童的手，小小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。
不是梦！
前世的一切都不是梦！
那刻骨的仇恨，那未尽的霸业，那生死相随的兄弟，那魂牵梦萦的佳人……还有，复活虞姬的希望！
希望，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缕火把，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迷茫与绝望。
他依循着功法指引，尝试引动第一缕“至刚至霸之气”。
那气息涌入稚嫩经脉的瞬间，带来的竟是堪比千刀万剐的剧痛！
仿佛真的在经历第一重“铁泥地狱”的酷刑。
“呃啊——！”
他死死咬住牙关，额头上青筋暴起，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。
但他眼中闪烁的，却是狂喜的光芒！
就是这种感觉！
这种游走于毁灭与新生边缘，用痛苦换取力量的、最首接最霸道的方式！
他盘膝坐在那巨大的兵器残骸之下，不顾经脉的哀鸣，疯狂地运转起《九狱神煌体》的第一重法门。
周身气血开始轰鸣，细小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噼啪”声，皮肤表面隐隐泛起一层暗金色的微光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当他勉强完成第一个周天循环，将那一丝霸烈的气息纳入丹田时，他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翻涌的滔天气焰。
项世羽猛地抬起头，望向那被崖壁切割成一线的、风云变幻的天空。
那双孩童的眸子深处，属于西楚霸王的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，轰然苏醒，炽烈、霸道、睥睨天下！
他张开嘴，用尽这具身体全部的力量，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咆哮。
那声音不再稚嫩，而是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与穿透灵魂的力量，在陨星崖底轰然回荡：“这一世！！
我命由我——不由天！！！”
声浪滚滚，竟引得周围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星辰残骸，都发出了细微的、仿佛在回应君王呼唤的嗡鸣。
属于霸王的征途，在这一刻，真正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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