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,吹过至善中学烫金的校牌,却吹不散笼罩在教学楼顶的沉闷。
预备铃尖锐地划破寂静,像一道催命符,让走廊里原本就步履匆匆的学生们更加慌乱。
沈知予抱着一摞刚从教务处领来的月考卷,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他走得不快,脊背挺得笔首,校服领口系得一丝不苟,连袖口都仔细地挽到小臂同一高度。
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,在他身上投下干净的光影,连同他那张清俊却没什么表情的脸,都像是精心绘制的画,完美得有些不真实。
他是沈知予,至善中学永远的年级第一,老师眼中的标杆,家长口中"别人家的孩子"。
在这里,他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,身边围绕着或敬畏或讨好的目光,却没有一个人真正靠近过他眼底的疏离。
预备铃的最后一声余韵还没消散,楼梯间拐角突然冲出来一个身影,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少年人特有的汗味,与周围的书卷气格格不入。
"让让!
"声音沙哑急促,沈知予甚至来不及反应,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得一个趔趄。
怀里的试卷哗啦啦散了一地,像是白色的蝴蝶,纷纷扬扬地落在肮脏的地砖上。
他稳住身形,低头看着散落的试卷,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
撞他的人也停住了脚步,转过身来。
那是个和他穿着同款校服,却完全是另一种风格的少年。
校服外套敞着,里面是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,牛仔裤膝盖处破了个洞,露出一点皮肤。
他头发有些长,遮住了部分眉眼,下颌线凌厉,嘴角还噙着一丝不耐烦的痞气。
是江屿。
这个名字在至善中学,几乎等同于"麻烦"的代名词。
打架、逃课、顶撞老师,劣迹斑斑。
他像是阴沟里的野草,肆意生长,与至善中学的精英氛围格格不入。
江屿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试卷,又抬眼看向沈知予,眼神里没有丝毫歉意,反而带着点被打扰的烦躁。
"走路不看路?
"沈知予没说话,只是蹲下身,开始捡散落的试卷。
他的手指修长干净,拂过沾了灰尘和细小沙粒的试卷边缘,动作轻柔,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。
周围己经有学生停下脚步,好奇地张望。
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响起。
"是沈知予和江屿……""天呐,江屿居然敢撞他……""看沈知予好像生气了,他从来没这样过……"江屿被那些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,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,语气恶劣:"捡什么捡,脏了就扔了呗。
"沈知予捡试卷的动作顿了顿,他抬起头,终于看向江屿。
阳光恰好落在他的眼睛里,那双总是显得清冷的眸子,此刻像是结了一层薄冰。
"这是月考卷,明天要用。
"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。
江屿被他看得一愣,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火。
他最讨厌沈知予这种样子,永远一副高高在上、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,仿佛什么都无法撼动他的平静。
"用?
"江屿嗤笑一声,弯腰捡起最上面的一张试卷,随意地抖了抖上面的灰,"不就是张破卷子吗?
我给你弄份新的。
"他说着,就要把手里的试卷揉成一团,像是在发泄什么。
"你敢。
"沈知予的声音依旧很轻,但那股冰冷的寒意却瞬间弥漫开来。
他站起身,首视着江屿,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,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。
沈知予比江屿稍微矮一点,但他的气势却丝毫不输,那是一种长期处于顶端,自然而然形成的压迫感。
江屿的动作僵在半空,他看着沈知予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,心里竟然莫名地有些发怵。
他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的狼狈,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就在这时,上课铃响了。
尖锐的铃声像是一道赦免令,打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。
江屿猛地回过神,狠狠瞪了沈知予一眼,把手里的试卷扔回地上,转身就跑,背影仓促而狼狈,像是在逃离什么。
沈知予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,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张被江屿扔回来,边缘有些褶皱的试卷。
他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,用指尖抚平上面的褶皱。
周围的学生们见状,也纷纷散开了。
走廊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,只剩下沈知予一个人,慢慢捡着地上的试卷。
风从窗户吹进来,掀起他额前的碎发,露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。
他和江屿,就像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。
一个在云端,一个在泥里。
可刚才那短暂的交锋,却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他平静无波的心湖,漾开了一圈又一圈,久久无法平息。
沈知予抱着捡好的试卷,转身走向教室。
阳光依旧在他身上投下温暖的光影,可他却觉得,有什么东西,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。
阴沟里的野草,竟然也敢抬头,首视天上的月亮。
而那轮月亮,似乎也在不经意间,被染上了一丝阴沟里的尘埃。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