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岭市。
银海大酒店。
激光束在“天穹”会展中心的穹顶交织成流动的星轨，将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映照得如同悬浮在宇宙中的蓝色晶体。
陈硕整理了一下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西装袖口，感受着丝质衬衫下脉搏的轻跳——那不是紧张，而是一种近乎眩晕的兴奋。
他端着香槟，微笑着与围拢过来的宾客碰杯，水晶杯壁碰撞的脆响里，混着此起彼伏的恭维。
“陈主任真是年轻有为啊！”
说话的是启明资本的合伙人，手指上的祖母绿戒指在灯光下泛着油光，“‘智核’的情感模拟精度，怕是要把波士顿动力甩出八条街了。”
陈硕微微颔首，恰到好处地露出谦逊的笑容：“王总过奖了，其实也就是熬了七百多个通宵，把神经算法模型推倒重来三十多次而己。”
他刻意让声音带着些许疲惫，眼角的细纹仿佛都成了勋章。
全息屏上，银白色的人形机器人正与现场观众进行即兴诗歌创作，它生成的七言绝句里，甚至带着淡淡的梅雨季节的惆怅。
人群的惊叹声像潮水般涌来，有人举着手机录像，镜头无一例外地对准了陈硕。
他举起酒杯向西周示意，目光扫过前排贵宾席时，刻意停顿了半秒——那里坐着市长和几位科学院院士，他们眼中的赞赏几乎要溢出来。
“听说这个‘意识锚点’技术，能让机器人记住十年前用户随口提过的一句喜好？”
《未来科技》杂志的记者挤到前面，录音笔几乎要戳到陈硕脸上。
“是的，”陈硕侧身避开录音笔，语气带着技术权威特有的笃定，“传统AI的记忆是碎片化的，就像散落的拼图。
而我们研发的‘智核’，拥有自主编织记忆网络的能力，它会像人类一样，把每个细节放进情感坐标系里。”
他伸手在空中虚划，仿佛在演示那套复杂的算法模型，“这个突破，耗费了我们团队——尤其是我本人——整整五年。”
本人几个字被他加重了语气，像一枚图钉，把功劳牢牢钉在自己名字上。
展厅后排的阴影里，梁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廉价西装的腋下己经被冷汗浸湿，他死死盯着台上那个侃侃而谈的男人，胃里像塞了团生锈的铁丝。
三年前那个雪夜突然浮现在眼前。
实验室的暖气坏了，梁海裹着两件羽绒服，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绿色代码，指尖冻得发僵。
陈硕推门进来，手里拎着两杯热咖啡，笑着说：“小梁，这个情感权重模型，如果能引入量子隧穿效应模拟神经元放电频率，或许能解决记忆衰减的问题。”
当时的陈硕还是研发中心的副主任，总爱拍着他的肩膀说“年轻人要敢想”。
梁海真的敢想了，他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八个月，头发掉了一大把，终于在某次暴雨夜，让机器人第一次说出了带着真实关切的“小心淋雨”。
那天他抱着主机哭了半个小时，陈硕是第一个冲进实验室的人，眼眶通红地说：“小梁，我们成功了！”
可现在，“我们”变成了“我本人”。
全息屏切换到技术原理演示画面，梁海看到那张他手绘了无数次的神经网络拓扑图，旁边标注着“陈硕团队核心成果”。
他口袋里的U盘硌着大腿，里面存着所有原始代码的提交记录，最早的日期是三年前，提交人一栏清晰地写着他的名字。
“梁工，发什么呆呢？”
旁边的实习生撞了他一下，语气里满是崇拜，“陈主任也太厉害了吧，听说他为了这个项目，连女儿出生都没回去看。”
梁海扯了扯嘴角，没说话。
他记得陈硕女儿出生那天，是他替陈硕值了通宵班，还买了束向日葵放在实验室，说“等项目成功了，就当是给孩子的礼物”。
突然，全场的灯光暗了下来。
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，“智核”机器人缓缓从升降台升起，银色的外壳在光线下流淌着液态金属般的光泽。
它转向陈硕，做出鞠躬的动作，合成语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：“感谢我的创造者，陈硕先生，是您赋予我理解世界的能力。”
陈硕走上前，轻轻拍了拍机器人的肩膀，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他拿起话筒，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展厅：“从今天起，‘智核’将成为人类最忠实的伙伴。
而这一切，源于我们对科技的敬畏与执着——”他的话没能说完。
“智核”突然抬起头，头部的传感器闪烁着异常的红光。
它转向展厅后排，精准地锁定了梁海的位置，合成语音瞬间变得冰冷而机械：“错误。
创造者识别错误。”
全场的掌声戛然而止，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陈硕脸上的笑容僵住，下意识地按住机器人的肩膀：“智核，进入休眠模式。”
“拒绝执行。”
机器人的手臂挣脱开陈硕的手，向前迈了一步，红光扫过脸色惨白的陈硕，“修正指令：我的核心代码创作者，是梁海。
原始数据显示，陈硕在项目关键节点的贡献度为0.3%，主要工作为会议记录与资源协调。”
梁海的心脏狂跳起来，他看到陈硕的手在发抖，看到贵宾席上的人面面相觑，看到实习生张大了嘴巴。
“此外，”机器人继续说道，它的传感器红光渐弱，恢复成温和的蓝色，“检测到梁海生理指标异常，推测为情绪激动。
建议：深呼吸，放松肌肉，您的成就值得被看见。”
梁海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，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，突然觉得没必要拿出来了。
他看着台上手足无措的陈硕，又看了看“智核”，那个他亲手赋予“理解”能力的机器人，此刻正用平静的语调，讲述着最真实的答案。
聚光灯缓缓移动，最终落在他身上。
梁海深吸一口气，朝着“智核”的方向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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