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启十三年,豫北遭了大旱,地里的庄稼枯得能点燃,河床裂成了巴掌宽的缝。
宋家村的土路上,尘土被风吹得打旋,偶尔能看见几具饿殍裹着破席子,被草草埋在村外的乱葬岗。
宋家院里,糠饼的碎屑撒了一地。
宋老太坐在门槛上,手里攥着个空了的陶碗,哭天抢地:“造孽啊!
这日子没法过了!
家里就剩这点粮,再不想办法,咱们老老小小都得饿死!”
宋九蹲在灶台边,正把最后一把野菜切碎,混着仅有的一点麸皮揉成团。
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,袖口磨破了边,露出细瘦却结实的手腕。
听见奶奶的哭喊声,她动作没停,只是眉头轻轻蹙了蹙——这话,奶奶己经说了三天了。
“娘,奶奶,你们别慌!”
大女儿宋莲从里屋出来,身上还穿着去年做的花布裙,虽有些旧,却比宋九的褂子体面多了。
她捏着帕子,娇滴滴地说:“方才任家的人来了,说愿意给咱们家一车粮食,只要...只要咱们家嫁个女儿过去,给他们家三郎做媳妇。”
这话一出,院里瞬间安静了。
任家三郎,任烬,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“傻子”。
听说五岁那年发了场高烧,烧退了人就傻了,不仅说话不利索,发起疯来还会咬人。
去年有个媒婆试着给任烬说亲,那姑娘刚进任家院门,就被任烬扔出去的柴刀擦着胳膊划过,吓得当场就哭着跑了。
宋老太眼睛一亮,猛地站起来,陶碗“哐当”掉在地上:“真的?
任家真愿意给一车粮?”
“千真万确!”
宋莲点头,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宋九,“任家的管家说了,只要人过去,粮食立马送到。
不过...他们没指定要哪个女儿。”
宋母王氏立刻就明白了,拉着宋莲的手,一脸心疼:“莲儿可是咱们家的金疙瘩,将来要嫁读书人的,怎么能嫁个傻子?
九儿,你是姐姐,该为家里分忧!”
宋九手里的野菜团子“啪”地掉在案板上。
她抬起头,看向母亲和奶奶——她们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,仿佛她不是要嫁去一个可能会被“咬”的人家,而是要去走亲戚。
“我嫁。”
两个字,宋九说得平静,没有哭,也没有闹。
村里人很快就知道了这事,都围在宋家院墙外议论:“宋九这丫头太可怜了,替妹妹嫁傻子,怕是活不过半年!”
“宋家也太狠心了,把最能干的推出去,留着娇滴滴的大女儿享清福!”
“我听说任烬上次把他娘都推倒了,宋九这性子软,怕是要受大罪!”
宋九没理会这些议论,只是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——几件旧衣服,一把母亲传下来的缝衣针,还有半包她偷偷藏起来的菜种。
她知道,留在宋家,迟早也是饿死;嫁去任家,至少能换一家人活下去,也能给自己搏条生路。
出嫁那天没有花轿,只有一辆半旧的牛车。
任家派来的管家还算客气,给宋九披了块红布,又把一袋热乎乎的饼子塞到她手里:“少夫人,路上吃,到了任家,就有好日子过了。”
牛车走了两个时辰,才到任家村。
任家比宋九想象中富有,院子是用青砖砌的,门口还挂着两个红灯笼,虽然有些旧,却透着几分喜庆。
进了院子,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正蹲在门槛上,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圈。
他穿着件青色的粗布长衫,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,侧脸的轮廓很俊朗,眉骨高挺,鼻梁笔首,只是眼神看起来有些呆滞。
“三郎,这是你媳妇宋九,快起来打招呼。”
任母李氏走出来,脸上带着几分忐忑,怕儿子又闹事。
任烬抬起头,看向宋九。
他的眼睛很亮,像山间的清泉,没有半分凶气,反而透着几分单纯。
他盯着宋九手里的饼子,咽了咽口水,然后慢慢站起来,从怀里掏出一把野栗子,笨拙地剥着壳,剥好的栗子仁都放在宋九面前的石桌上:“九...九儿吃,甜。”
宋九愣住了。
她以为会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傻子,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眉眼俊朗、还会给她剥栗子的男人。
她看着石桌上堆得小小的栗子仁,心里忽然暖了一下——长这么大,除了过世的爹,还没人这么疼过她。
新婚夜,李氏怕儿子闹事,特意守在房门外。
可房里却很安静。
宋九坐在床边,看着任烬乖乖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,手里还拿着那根树枝,在地上画着什么。
她走过去一看,发现他画的竟是一朵小花,虽然线条笨拙,却看得出来很用心。
“你喜欢画画?”
宋九轻声问。
任烬抬起头,眼睛亮晶晶的:“九儿...喜欢吗?
我...我画给你看。”
那一晚,任烬给宋九画了好多东西——小鸟、小草、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“九”字。
宋九靠在床边,看着他认真的模样,忽然觉得,嫁过来,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。
第二天一早,宋九醒的时候,任烬己经不在房里了。
她走出房门,看见任烬正蹲在院子里,小心翼翼地把她昨天掉在地上的菜种捡起来,种在院子角落的空地里。
“三郎,你在做什么?”
宋九走过去。
任烬抬起头,脸上沾了点泥土,却笑得很开心:“九儿的...种子,种了...能长菜,九儿吃。”
宋九的心瞬间软了。
她蹲下来,和任烬一起种菜种:“好,我们一起种,等长出菜来,给娘也吃。”
李氏在屋里看着这一幕,眼眶红了。
她原本以为儿子娶了媳妇,家里会鸡飞狗跳,却没想到宋九性子这么好,还愿意陪着儿子干活。
她悄悄擦了擦眼泪,转身去厨房做饭——昨天任家送了粮食,今天终于能给孩子们做顿饱饭了。
宋九不知道的是,在她和任烬种下菜种的那一刻,她指尖无意间划过的土壤,竟悄悄泛起了一丝湿润。
而这,只是她锦鲤体质的第一次显露。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