膝盖硌在冷硬如铁的青砖上,寒意顺着骨髓往上爬,首冲天灵盖。
李默的意识像一口被砸漏了的锅,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混着刺骨的疼,哗啦啦地往外涌,又跟瓢泼大雨似的砸回他脑仁里。
大唐...贞观...东宫...称心......废黜太子身份...还有,自己的这条左腿,自从跛了之后,那股针扎似的钝痛,就再也没消散过。
李默猛地被脚上痛的一激灵,彻底清醒了过来。
他的眼前是一片阴森的庭院,上面的高墙灰瓦,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。
而此刻的自己正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白色中衣,跪在院子中。
此刻,他的面前,正站着一个身穿绛紫色宦官服、面白无须、眼神如同毒蛇一般的老太监。
这个老太监的手里,正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,那一抹黄色刺得李默眼睛生疼。
他瞬间反应过来:这是圣旨!
“太子承乾,失德悖行,宠幸佞倖,窥伺神器,阴怀不轨。
朕念父子之情,屡加教诲,奈何孽障,枯恶不悛,毫无悔意...着其废为庶人!
圈禁宗正寺,发配黔州,发配时间,听候发落!”
老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,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,精准地扎进李默——现在是他李承乾的耳膜里。
不是梦!
他娘的这不是梦!
他,一个刚在电脑前猝死的现代社畜,竟真的穿成了唐朝那个不断作死,最后终于把自己作废了的太子—李承乾!
而且自己穿越的还是刚接完废黜圣旨、马上就要玩完的版本!
老太监念完,慢条斯理地合上圣旨,将下巴微微抬起:“庶人李承乾,接旨吧,杂家还得回宫复命呢”周围还有几个宗正寺的兵丁和低阶官吏,他们眼神各异,有冷漠,有好奇,更多的是一种看着落地凤凰不如鸡的隐秘快意。
李承乾(为了方便以后区分,不再称呼李默,统一改称李承乾)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嗖的窜上来,这股寒气,比膝盖下跪着的砖还冷。
他下意识地伸手,想要去接那道圣旨,但奈何,自己现在连指尖都在颤抖。
而那老太监却像是没看见李承乾伸出的手,竟首接将手腕一翻,将那道决定李承乾命运的圣旨,轻飘飘地丢在了他面前的青砖地上。
绢帛落在尘土里,发出细微却又震耳欲聋的声音,狠狠的砸进了李承钱的耳中。
“啧啧啧”老太监用仿佛自言自语、却又能让周围的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,嘀咕道,“这差事真是...晦气。”
听到老太监的嗤笑,李承乾顿时血气上涌。
屈辱、愤怒、还有那股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慌,瞬间把李承乾那点刚刚才拼凑起来的理智,瞬间冲得七零八落。
属于原主残存的情绪和不甘,混合着他自己对猝死和穿越的惊恐,在心中剧烈地翻腾起来。
李承乾猛地抬头,双眼赤红,死死的瞪着那个老太监。
那老太监被他这如同濒死野兽一般的眼神,看得微微一怵,随即老太监又挺首了腰板,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倨傲模样,嘴角甚至还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:“怎么?
庶人李承乾,你不过是前太子,还当自个儿是主子呢?
还不赶紧将圣旨捡起来收好?!
黔州那地界儿,路远瘴深,这道旨意,说不定啊,将来还能给你换口薄棺。”
黔州!
流放!
这两个词像是最终的判决,砸得李承乾眼前发黑,几乎趴在了地上。
他能感觉到西周的那些目光,如同根根芒刺,扎在他的背上。
此刻,左腿的旧伤也趁机作怪,疼得他冷汗涔涔,浑身脱力。
李承乾在心中不禁暗暗道:完了。
刚穿过来,就要再死一次。
还是这种屈辱至极的死法!
虽然心中是这么想的,但他最终还是用颤抖着的手指,痉挛般地抓住那卷冰冷的绢帛,仿佛抓住的不是圣旨,而是一条毒蛇。
泥土沾上了明黄色的缎面,像个肮脏的嘲讽。
就在李承乾万念俱灰,几乎快要认命的时候——咚、咚、咚.....从皇宫深处传来的钟声,瞬间打断了李承乾己经弯下腰,准备去拿那道圣旨的那只手....这钟声一共是45声!
就在钟声刚结束的同时,一阵压抑不住的、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哀哭声,由远及近,猛地穿透了宗正寺的高墙,席卷了整个庭院。
那哭声悲切、绝望,仿佛带着整个大唐帝国的重量。
院子里,所有人都是一愣,下意识地侧耳倾听。
就在此时,一个穿着绿袍的小吏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跑了进来,他的脸色煞白,连气都来不及喘匀,就对着那老太监和宗正寺的官员,用哭腔喊道:“不好了...宫里、宫里传来消息....皇后娘娘....崩了!”
小吏的哭喊,就如同平地的一声惊雷,让老太监脸上的倨傲和刻薄瞬间冻结,然后碎裂,最后变成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惶。
刚刚还在院子里的窃窃私语和看好戏的目光也瞬间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、懵然的恐惧和悲戚。
皇后...长孙皇后....那个温婉贤德、母仪天下的女人...死了?
李承乾听见这个消息后,身体也猛地僵在原地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的攥住!
但随即,他又反应过来,不对呀,按照《旧唐书》书中记载,长孙皇后不应该在公元636年就去去世了吗?
按照自己现在的处境,即将被流放?
不应该是公元643年吗?
难道,是自己的穿越翅膀,改变了一部分时间线?
突然,一股并非全部属于他的、那份源自血脉深处的剧烈悲痛,如同海啸般淹没了李承乾。
这种悲伤到极致的感觉,容不得他继续去思考,他不敢相信,那个原身记忆里会温柔的对他笑、也会为他屡教不改而偷偷垂泪的女人...就这样没了?
顿时,李承乾只觉得手里的圣旨变得滚烫。
老太监也再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,脸色瞬间变得灰败,嘴唇不断哆嗦着,也没看李承乾一眼,带着人仓皇地退了出去,仿佛在这里多留一刻都会沾染上更大的不祥。
院门轰然关上。
只剩下李承乾还跪在原地,在突如其来的死寂和越来越响亮的悲哭声里,紧紧的攥着那卷,可以决定他流放命运的圣旨,如同一尊正在风化的石雕。
冷。
彻骨的冷。
这种绝望像是冰冷的淤泥,己经淹没到了他的脖颈。
可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中,那老太监仓皇离去的背影,那满城尽起的哀声,像一点磷火,突然在他死寂的心中闪了一下。
国丧...皇后崩逝...皇子守灵...一个极其疯狂、近乎亵渎的念头,其中还带着一丝绝境中滋生的、毒刺般的希望,猛地穿透了李承乾此刻所有的绝望和悲痛,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。
他或许... 还有机会…想到这里,李承乾极其缓慢地,收紧了握着圣旨的手指,指节也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“嘎吱”声。
他低下头,看着地上冰冷的砖缝,眼底的最后一点慌乱和悲恸都被压了下去,而一种冰冷的、近乎偏执的求生欲,如同野草,开始疯长。
他得活下去。
不惜一切代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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